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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录了解安塞腰鼓2一、安塞腰鼓的起源与发展2二、安塞腰鼓的风格特征5(一)风格——憨厚、淳朴5(二)安塞腰鼓的独特魅力——气势7(三)地域风格特征——黄土高原7(四)安塞腰鼓的习俗特征8(五)安塞腰鼓的表演形式9刘成章陕北风情散文浅论10一 唱给黄土地的赞歌11二 “信天游”的歌咏方式15类文欣赏21老黄风记21高跟鞋,响过绥德街头25山峁29了解安塞腰鼓一、安塞腰鼓的起源与发展腰鼓又称为花鼓,在全国各地都有,是一种以圆木掏成筒形或用木条箍为筒形,中间大、两头小,两面蒙牛皮或羊皮为鼓面,打击时发出清脆声响的民族打击乐器。安塞腰鼓是流传在陕北地区的一种腰鼓,它初盛行于陕北革命根据地,解放后流行于全国。从上世纪70年代末期至80年代中期,因为安塞县的腰鼓在陕北腰鼓中一枝独秀、独具特色,因此这一民间艺术的名称逐渐由“陕北腰鼓”变成了“安塞腰鼓”。随着时代的发展,
经过无数民间艺人的创造加工,安塞腰鼓已成为一种中华民族特殊的广场艺术。追溯安塞腰鼓的起源首先要了解安塞的历史。安塞位于陕西延安地区的北部,地域辽阔,沟壑纵横,延河在境内蜿蜒流过,属典型的黄土高原地貌。历史上就是军事重镇,兵家的必争之地,素有“上郡咽喉”、“北门锁钥”之称。在长期的历史变迁中,中原农耕文化与西部游牧文化相互融合,逐渐形成了今天既有汉民族特点又有西域其他民族特点的安塞文化特色。而明代以后,长期的封闭、半封闭状态,使得流传于陕北的古老民族传统文化虽然在其它地域相继失传,却在安塞比较完整的保存了下来。安塞便成为我国西北地区黄土高原文化保存最好、民间艺术最为集中、最具代表性的地域之一。正是这样的历史文化背景,才为安塞腰鼓的产生、发展、繁荣创造了适宜的环境和土壤。关于安塞腰鼓具体源于何时并没有明确的文字记载,对其渊源也众说不一,其中有代表性的是“战争说”、“劳动说”、“祭祀说”和“巫仪说”。安塞人比较倾向于“战争说”,因为“战争说”把腰鼓与军事、战争联系在一起,更好的表现出腰鼓雄浑、豪放、粗犷磅礴的气势;另外腰鼓的表演比较多的使用了“秦王乱点兵”、“黄河十八阵”、“三角阵”等战争类、军事类名称,在表演上也有很浓的决战、对抗的意味。由此可见,安塞腰鼓是战争孕育的结果,在黄帝时期萌芽,秦汉后逐渐形成,宋代渐以完整,久久镶嵌在黄土高原深处的安塞。
任何事物都不是一成不变的,安塞腰鼓也不例外。随着岁月的流逝和时代的变迁,腰鼓的军事用途逐渐消失,如今的安塞腰鼓已由过去的战争和祭祀功能逐渐向健身、娱乐功能转移,成为人们逢年过节的或者农闲时由群众自发组织的娱乐、健身活动。20世纪40年代开始,安塞腰鼓步入了一个飞速发展的时代。妇女走进秧歌和腰鼓的队伍,使腰鼓的形式更活泼,更富有情趣,也更受本地民众的欢迎。1942年毛泽东同志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发表讲话,论述了文艺与生活,文艺与政治,借鉴与继承,普及与提高等问题。为贯彻毛泽东同志的讲话,鲁迅艺术学院的文艺工作者深入农村,大量搜集、整理民间艺术,对当时就已经流行的腰鼓进行了创新和改造,使其更加丰富多彩、更加贴近于人们的生活、能更好地服务于人们,从而让这个古老的陕北民间舞蹈得到真正意义上的继承与发展。20世纪70年代之后,安塞腰鼓逐渐进入了一个突飞猛进的时期。使千百年来自娱自乐的安塞腰鼓走出安塞。但是安塞腰鼓真正走向世界却是在改革开放以后。自1989年安塞300名腰鼓手在首届全国农民运动会开幕式上进行表演开始,安塞腰鼓就进入发展的高峰期。先后参加过第十一届亚运会开幕式、第九届城市运动会开幕式、香港回归、澳门回归、50年国庆等大型表演活动,安塞腰鼓以它精彩激烈、气势磅礴、充满浓郁民俗风情的独特魅力征服了全国和世界。这支诞生于黄土地上的奇葩才真正焕发出勃勃的生机。如今的安塞腰鼓已经打破了原来的形式局限,逐渐的融入到了人们的生活,成为当地人们娱乐的主要方式和学校教学的一种形式,拥有了自己发展的广阔空间。
安塞腰鼓和其它的一切民间艺术形式一样,是由劳动人民在千百年的生产生活中创造的,是安塞及陕北劳动人民心血和智慧的结晶。尽管今天的安塞腰鼓已和二十多年前的安塞腰鼓有所不同了,但任何艺术都是随着社会的发展而发展变化,随着时代的节拍在向前奔腾,应当坚信安塞腰鼓的艺术魅力必将与时俱进,必将在新时代开辟出属于自己的美好而广阔的前景。二、安塞腰鼓的风格特征安塞腰鼓的整体风格,粗犷豪放、剽悍威武、浑厚雄壮、气势磅礴。在表演上,灵活自如,具有收放自然,张弛有序,群而不乱、合而不板的队列特色,鼓手的表演突出能劲、狠劲、蛮劲、猛劲、虎劲和牛劲,最主要的一个特点还是“狂”字。(一)风格——憨厚、淳朴腰鼓的产生与发展和安塞人民的生活息息相关,它源于军营,根在民间。守边士卒把腰鼓同刀枪、弓箭一起作为战斗必不可少的装备。遇偷袭便击鼓急告,请求援助;两军对垒交锋,便击鼓助战,威慑敌人;当克敌制胜,庆贺胜利,则敲鼓取乐助兴。表演时,鼓手们多穿
宽松的素色凌缎衣裤,脚蹬白色运动鞋,鞋面缀以艳红色球,裤管绑上裹腿,袖口或挽或扎以护腕,头拢白羊肚子毛巾。这就是安塞腰鼓的这项民间舞蹈活动有别于其它舞蹈活动的独特风格,它是没有渗透进任何西方文化,原汁原味,最能体现中华民族自强不息、不屈不挠、勇往直前之民族精神的民间舞蹈活动。安塞腰鼓的风格,概括起来具有以下特征:1)鼓手情绪有能劲,即充满必胜信念;2)头上有股摇劲,即得意洋洋、随节奏而动;3)眼里有股神劲,即炯炯有神,监视敌方;4)握鼓槌有股牢劲,即拿稳握牢,不宜丢落,如同刀枪武器;5)挥槌有股狠劲,即瞄准目标,加大火力,一举歼灭;6)踢腿有股蛮劲,即使尽全力,击败敌人;7)转身有股猛劲,即猛打猛冲,变化多端,使敌人猝不及防;8)跳跃有股弹劲,即轻松自如,灵活机动;9)动作有股狂劲,即刚硬有力,富有男子汉气魄;10)呼吸上有股忍劲,即要有忍性和耐心,憋足劲头;11)过人有股闪劲,即眨眼功夫,神速过人;12)对打有股犟劲,即不甘示弱,勇猛顽强;13)前进有股冲劲,即争先恐后,不甘落后;14)收缩有股稳劲,即稳住阵脚,养精蓄锐;15)打起来有股疯劲,即无拘无束,自由驰骋;16)节奏有股铿劲,即节奏明快,步调一致;
1)总体有股虎劲,即威武雄壮,威风凛凛;2)动律上有股昂劲,即昂首阔步,不为强悍,勇往直前;3)心理上有股牛劲,即一鼓作气,志在必得;20)叫人带劲,即鼓舞士气,乘胜追击。总之,安塞腰鼓粗犷豪放,刚劲有力,内在的动作韵律和风格皆有很细微的绝妙之处。(二)安塞腰鼓的独特魅力——气势由于安塞腰鼓的风格独具一帜:人借鼓势、鼓借人威;酣畅淋漓,精、气、神无阻无碍,一脉贯通。既有健身魅力,又有艺术魅力,是安塞腰鼓之精髓!人鼓合一,没有一种乐器能够像它这样要求人和乐器的结合必须达到这样的高度。人的表演与乐器的“表演”完整的揉合在一起,二者相辅相成,相得益彰。所以表演达到高潮时,只见鼓手腾空挥舞,鼓槌彩绸辉映、唢呐鼓乐震耳,势如排山倒海之势。它那激越的鼓声、宏大的场面、磅礴的气势、雄健的舞姿,流泻出中国陕北人民不屈不挠的奋斗精神,也是自强不息、坚忍不拔的中华民族之魂的再现,它震撼人心催人奋进,鼓舞人们为中华民族之强勇往直前。(三)地域风格特征——黄土高原安塞县地处黄土高原腹地,境内沟壑纵横、梁峁遍布、山大沟深,交通极不便利,人们与外界少有交流,形成了其独特的行为方式和思想意识,同时也产生了属于自己的文化活动形式。常处于历史战争中
的陕北人,多崇尚“武”之忠、勇、义,形成了诚实、坦荡、敢作敢当、行事大器、坚忍不拔的性格作风。安塞腰鼓在长期的流传过程中,逐渐形成了刚进激昂、剽悍豪放、气势磅礴、浑厚庄重、威武刚烈的特点。从它表现的艺术性看,不仅有浓郁的民间民俗特色和生活积淀,还具有一定的时代精神和风格。安塞腰鼓以它独特的“六劲”艺术,充分体现了黄土高原人民坚强的个性、坚定的信念和不畏强敌、勇往直前的精神。(四)安塞腰鼓的习俗特征作为一种民间流传下来的项目,安塞腰鼓的传承过程与人们的文化思想、生活方式有着紧密的联系。人们运用腰鼓来表达思想意愿,并将传统的思想文化注入到腰鼓活动中,因此,安塞腰鼓的延续体现了民族的传统型特征。这种特征可在具体的腰鼓习俗中不难找到。比如,每年正月初一或者初二先到庙上敬神,到了庙前,鞭炮齐鸣,击鼓鸣钟。在庙上敬完神后腰鼓队就开始按村中情况依次走串各家,在主人家院中、窑前表演一阵。伞头根据各家情况,触景生情演唱几段
吉利的秧歌,以表贺年之意。主人家则认为腰鼓队进院入户敲敲打打、跳跳唱唱,可以消灾免难、四季平安。民以食为天,二月二以后大地复苏,一年的劳作和希望又摆在了人们的面前。为了祈求上苍保佑一年风调雨顺,庄稼丰收,便打腰鼓闹秧歌祭天;再如,腰鼓表演中所设置的三角阵、四方阵、野马分鬃、凤凰展翅等等各种“桩阵”。有些阵势还体现了我国古代的阴阳太极观。这些约定俗成的民俗活动中包含了民族舞蹈活动,无形中成为民族传统文化的传载器,极大的推动了民族传统舞蹈的发展,也使得这些民族传统舞蹈生长于民俗文化中,深深的打上了民族习俗的烙印。随着经济文化的不断发展,腰鼓的功能也发生了质的改变。现今,腰鼓成为陕北人精神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是自娱和娱人的主要方式。在陕北的安塞被誉为“腰鼓之乡”,腰鼓技艺源远流长,广泛普及。从花甲老人到学龄儿童,大都能击鼓上阵,表演一番。腰鼓已成为安塞人精神生活中不可缺少的重要组成部分,更是安塞人思想内涵和情感的重要体现。(五)安塞腰鼓的表演形式安塞腰鼓的表演形式可分为“路鼓”和“场地鼓”。“路鼓”是腰鼓队在行进中边走边舞的一种表演形式,前由两名伞头领队,后随由挎鼓子和拉花组成的舞队,由一伞头身后紧随的一位挎鼓子称“头路鼓子”,他必须是技艺精湛的击鼓能手,全队的动作变换和节奏急缓,统一由他来指挥。队伍的后部,是扮成蛮婆、蛮
汉的丑角,也有的扮成孙悟空、猪八戒等唐僧取经中的人物,随意扭动,逗笑取乐,以增添节庆的欢乐气氛。“路鼓”由于在行进中表演,一般动作简单,幅度较小,多做“十字步”、“走路步”、“马步缠腰”等动作。常用的队形有“单过街”、“双过街”、“单龙摆尾”、“双龙摆尾”等。“场地鼓”是指腰鼓队到达表演地点,打开场子后的表演形式。开始时由伞头挥伞号令,顿时鼓乐齐鸣,众舞者随伞头翩翩起舞。这一段叫“踩大场”,表演节奏缓慢,目的是打开场地,拉开队伍,稳住观众情绪。第二段载歌载舞,表演节奏渐快,动作幅度较大,队形变化繁多。此刻不受时间的限制,舞者尽情表演各自的技艺绝招,情绪热烈,起伏跌宕,使表演达到高潮。近年来安塞腰鼓为了突出挎鼓子的技巧,表演“场地鼓”时由挎鼓子在场内单独表演。众鼓手在头路鼓子的指挥下,精神振奋,击鼓狂舞,此时只见鼓槌挥舞,彩绸翻飞,鼓声如雷,声势逼人,极富感染力。根据不同的风格韵律原有文、武之分,“文腰鼓”轻松愉快、潇洒活泼,动作幅度小,类似秧歌的风格;“舞腰鼓”则欢快激烈、粗犷奔放,并有较大的踢打、跳跃和旋转的动作,尤其是鼓手的腾空飞跃技巧,给人们以英武、激越的感觉。目前,文、武腰鼓逐渐结合形成新的风格,他们生动的反映了当地群众憨厚、淳朴的气质和性格特征。特别在表演中,又有机的揉合了民间武术和秧歌动作,有张有弛、活而不乱、进退有序、气势磅礴、浑厚有力。
刘成章陕北风情散文浅论厚夫刘成章是陕北籍作家,也是新时期以来一位创作活跃、实力雄厚的散文作家。从1981年以来,他跳出长期经营的诗歌、歌词、剧本等样式的创作藩篱,“中年变法”,以专攻陕北题材的风情散文创作为发端,硕果累累,构成散文的一方风景。1998年,其散文集《羊想云彩》获首届“鲁迅文学奖·散文奖”。 刘成章的陕北风情散文,在自己的生活历程和游踪中取材,具有浓郁的乡土气息和强烈的时代感;同时在表现上借鉴陕北民歌“信天游”的神韵,通过诗化的形式,进行简约而巧妙的构思,语言幽默,富有情趣。他的散文几乎篇篇都是精心酿造的美文佳作。著名散文作家郭风言:“刘成章同志的成,给予陕西的散文创作以引人注目的地位。”贾平凹先生亦言:“刘成章的散文在当代中国散文界是独立的,而且是独立的鹤,不是鸡,立得很高。”然而,正如文学评论家阎纲先生所指出的那样,“他(刘成章)的散文,五彩缤纷,很善于着色,西北风骨,黄土气韵,有醉倒人的力量。可惜宣传没有跟上……” 本文以刘成章的陕北风情散文为例,对其散文的情感世界和艺术特征进行解析。一 唱给黄土地的赞歌 从1981年创作第一篇散文《转九曲》到90年代末,刘成章创作
的焦点大都集中在陕北题材的散文上。1994年陕西教育出版社出版的《刘成章散文集》,全书收录了98篇散文,其中60篇左右是写黄土高原的;1996年工人出版社出版的散文集《羊想云彩》,关于陕北风情的散文也占了一半之多。刘成章的散文,将黄土高原的山水沟壑,风物人情,尽收其中。而且,他的获奖作品大都是有关陕北的风情散文。如获首届《散文》月刊作品一等奖的《转九曲》;1987年获《散文选刊》一等奖的《高跟鞋,响过绥德街头》;1989年获《人民日报》“燕舞杯散文征文”二等奖的《山峁》;1995年获“首届韩愈杯散文大赛”二等奖的《穷山饿石间的生命》;等等。 为什么刘成章把散文创作的视点较多地集中在陕北题材上?因为,陕北是刘成章的生身热土,生于斯,长于斯,恋于斯,作家对故土陕北爱得深沉恳挚。早在80年代,他在《我的三秦》散文中这样吟唱道:“我爱我们的这一片土地。在这儿,一棵小草的萌动,一粒石子的滚落,都会触发我的诗情。”“我希冀我的心,从三秦的每座峰峦、每条河流、每棵树梢上亲昵地擦过,哪怕擦出血来,我都不喊一声,因为这对于我,是最愉悦、最幸福不过的事情了。”到了90年代末,他仍不改初衷,在《羊的絮语》中说:“我出生在陕北,我眷恋着那块土地,我是羊———散文是我的歌。” 刘成章的陕北风情散文,既有自然景观的描摹,如《老黄风记》、《黄土写意》、《山峁》、《壶口瀑布》、《清凉山》、《市场沟》、《扛椽树》、《稀世星空》等,也有陕北风俗人情的展示,如《转九曲》、《高跟鞋,
响过绥德街头》、《安塞腰鼓》、《米脂赋》、《陕北剪纸》、《河畔的枣儿》、《榆林》、《定边》、《陕北民歌》、《水》等;既反映出陕北这块黄土高原上的人格秉性,如《去看好婆姨》、《奇崛的一群》、《穷山饿石间的生命》、《这边风景》、《野物启示》等,也细腻地表现出自己对土地、对童年岁月的怀念,如《海》、《老虎鞋》、《压轿》、《我们像珠珠蛋蛋的时候》、《草色呐喊连绵的鲜碧》等等。刘成章的笔端,弥漫着无尽的黄土气息,激荡着黄土、黄河与它们儿孙们顽强生命的立体混响。腰鼓、黄土、乳汁、剪纸、高跟鞋、老虎鞋、枣儿、老黄风、唢呐等等,成为表现风俗人情的意象符号。这一个个充满活力的情感意象,汇聚在一起,构成了作者对黄土地的深深挚爱。这种挚爱,是用生命去紧贴着这块黄土地,是作家心音与地音碰撞而产生的火花。 对于“陕北”这一概念,作家有自己的理解。“陕北”这个特殊的历史地理文化名词的内容,至少应该包含这两方面的含义:一是陕北古代是中原农耕文化与草原游牧文化的结合部,民族战争与民族融合贯穿古代陕北的始终;二是陕北在中国现代史上有过辉煌的历史,陕甘宁边区曾经是中共中央的所在地。陕北这块土地虽然是穷山恶水,拥有众多的苦难,但在地理地貌、风土人情等方面呈现出“这一个”的风采。如陕北的黄土高坡、陕北的民歌、陕北的腰鼓、陕北的男女恋情等,具有广泛的文化传播性。这里尤其要指出的是,在陕北这块土地上生存的“陕北人”,已不是一个地域性、社会性的生命群落,而是一个文化性的生命群落。因此,刘成章的陕北风情散文,由80年代初自发地表现陕北的风情民俗,在逐渐的探索过程中,到90年代上升为
一种自觉营构“陕北”的文化意象,表现“陕北人”的生存与文化状态了。正如萧云儒先生所言:“他大量而详实地写到陕北的艺术文化、民居文化、时岁文化、婚丧文化、宗教文化、衣饰文化和饮食文化,但这些都不是他走笔行文的焦点,他的焦点在于描述陕北人的精神内涵和文化特征。”因此,刘成章通过笔下那连绵不断的黄土群山、《这边风景》中的大黄风、野菜野果,转九曲的灯火、压轿的甜蜜、唢呐的旋律、民歌的韵致、腰鼓的节奏,高原上粗犷的汉子、漂亮灵秀的女子以及他们纯情率真的儿女恋情,进一步展示“陕北”独特的文化特征。 在这里,我们必须注意到“羊”这个在刘成章陕北风情散文中较多出现的意象。如“我出生在陕北,我眷恋着那片土地,我是羊……”(《羊的絮语》)“羊儿老矣,羊儿备尝世事的艰辛,黑毛落上了白霜,白霜冰冷着抑郁的思绪……”(《草色呐喊连绵的鲜碧》)“羊”是陕北高原常见的一种食草动物,性格平和、温顺。以此作比,一方面道出刘成章对陕北的依恋;另一方面道出他平和的性格。刘成章既为陕北高原之子,又客居省会城市,远离陕北,生活角色的转换,使其拥有独特的审美视角。他热爱陕北高原,几乎到了狂热的地步,既炽烈又深沉。他的思维空间里,陕北是美好情思与愿望的负载体,不允许蒙染一丝一毫的杂尘。因此,在其散文创作中,他既“卖的是生活”,又对生活进行过滤,滤其杂质,取其精华。也正如他自己总结的“捕捉记忆深处的亮点”那样,陕北的山水沟壑、人情风物,均被赋予美好的意义。可以这样说,刘成章散文世界中的“陕北”太完美了,完美得连“老黄
风”这样丑恶的物象,也成为审美的对象。王愚先生曾经说过:“(刘成章)对一片黄土地的热恋,对陕北的一草一木,包括落后、包括先进的都有新感受,对乡土的那种恋情令人难以理解,但这也是他的成功之处。”黄土之色、黄土之恋成全了刘成章,使他终于有了属于自己的发现,自己的发掘,自己的描写,他的作品承载着美的事物,流溢着美的情思,因而具有较高的审美价值。二 “信天游”的歌咏方式 既为美文,内容与形式必须高度统一。对于刘成章来说,“陕北生来陕北长,因为你魂牵这地方。”陕北是刘成章的生身热土,他对陕北有常人无法想象的情结。因此,他在试图通过散文来传达对故土之爱时,必须选择一种他所最熟悉、最得心应手的表现方式。这种方式就是汲取“信天游”的营养,把握其神韵的方式。 早在80年代初,刘成章就说过:“散文是洋的居多。我就想了:我们能不能开辟点新天地?”“我出生在陕北的山沟里,小时候经常演秧歌,本身就是土的,发展散文又有这个需要,于是我就追求土了。我追求有诗意的土,有灵光的土,开着花长着草的土。我想让我的散文向信天游靠拢———我想,什么时候我把信天游的艺术较多地揉合到我的散文里,我的散文就成功了。”直到90年代末,刘成章仍不改初衷,“歌有个性才有价值。十多年前我这样说过:我追求土,追求开着花长着草的土,有诗意的土,有灵光的土。现在我依然坚持如故。我一直想让我的歌具有信天游的旋律。” 信天游是陕北民歌的主要形式,它在创作方法上,几乎全部采用
比兴手法,托物言志,以物比人,或直抒衷肠。生于陕北、长于陕北的刘成章,耳濡目染着信天游的节奏、旋律,对这种民间的诗歌样式有深刻的体认。1966年,他由陕西师大中文系调入延安歌舞团,长期从事诗歌、歌词、剧本的创作,有着丰富的生活积累和艺术体验。这种艺术体验,即使在新时期之始他再次调回省城时也刻骨铭心。因此,刘成章在不断寻求自我、调整自我、定格自我的过程中,在散文的表现形式上,更注重对民族化与地方特色的认同。可以这样说,刘成章对“信天游”的借鉴,不是简单的模仿,而是对其情调与神韵的把握。他在陕北风情散文中,注重对陕北的山水物貌写意,对陕北风情的展示与渲染。他的散文让人一看就是刘成章的,而且只能属于刘成章。正如阎纲先生所言,“要是说散文以诗魂为上的话,刘成章散文的诗魂就是信天游,大胆浪漫的、纯朴实诚的、情意绵绵的、悲凉苍劲的、妙语连珠的、七色斑斓的、琅琅上口的、高亢悠长的、此起彼应的、白到家又短到家的、如天籁自鸣、声声拨动心弦的信天游。” 在对“信天游”情调与神韵的追求上,刘成章陕北风情散文的艺术形式,首先闪烁着诗意的美。通览其陕北风情散文,不难发现几乎篇篇都是构思精巧的“诗的锦彩”。刘成章具有相当丰富的生活积累和敏锐的艺术感觉。他身上有股激情的火焰,以诗人的心灵感受生活,捕捉生活的美和心灵的亮点。因此,无论是记忆深处的人和物,新生活中的人和事,甚至很少引人注意的土的东西,在他的眼里都是闪闪发亮的,是有诗意有灵光的,能唤起他的乡情,激起他的创作欲望。他的散文从自己的生活历程和游踪中取材,更多的是自己亲身的体验,血
肉的感情,火热的心肠,捧起生活中激情的浪花,抓住心灵中一次不寻常的颤动,揭示人生的底蕴。刘成章散文写其成长的土地,乡土气息浓郁,表现出对陕北这块生身厚土的无限眷恋之情。其散文的发轫之作《转九曲》,是一篇记叙延安附近赵家沟村民“转九曲”迎新春的散文,这篇佳作流溢着诗的情韵,表现出激荡心灵的诗意美。《高跟鞋,响过绥德街头》,从陕北高原的绥德县城姑娘们穿着高跟鞋“笃笃笃”的响声中,捕捉到生活中的诗意美;《老黄风记》通过对陕北地区特有景观“老黄风”的精彩描绘与渲染,写出在这种恶劣环境中生存的陕北父老的精神风貌;《安塞腰鼓》是一曲陕北人生命与活力的火热颂歌,是一首黄土高原沉实、厚重内蕴的诗性礼赞;《山峁》、《这边风景》、《黄土写意》、《奇崛的一群》等篇什,也都是用诗的旋律吟成的陕北颂歌。浓烈的诗意美,使刘成章陕北风情散文具有较高的艺术品位。 其次,丰富而大胆的想象与联想,构成了刘成章陕北风情散文的绚丽色彩。想象与联想,是形象思维的主要方式。在某种意义上,想象与联想的能力,是衡量一位作家创新能力的重要标准。对于刘成章来说,长期的文学创作实践,和对色彩斑斓的陕北民间文化、民间艺术营养的很好汲取,使其在陕北风情散文中,表现出大胆、奇谲、浪漫的想象与联想,让人为之感叹。丰富的想象与联想,是建立在比喻句的大胆使用上。如他的代表作《安塞腰鼓》中的腰鼓,像“百十块被强震不断击起的石头,狂舞在你的面前。”、“百十个腰鼓发出的沉重的响声,碰撞在四野长着酸枣的山崖上,山崖变成牛皮鼓面了,”“骤雨一
样,是急促的鼓点;旋风一样,是飞扬的流苏;乱蛙一样,是闪射的瞳仁;斗虎一样,是强健的风姿……”在这奇伟的想象中,刘成章攫出了陕北人的元气和精魂。散文《水》中有这样的句子:“南方是踏碎了的镜子,镜子的碎片是湖,是塘,是河,是水田;碎片与碎片之间的一些缝隙,才是泥土。”“(在陕北)望天,云彩是晒干了的手帕;望地,山峁是烤糊了的面包。”《清凉山》中有“石崖是仙家的宽银幕,神仙把它绷起来了;神仙在宽银幕上,放映的是云,是霞。”在奇思妙想之中,在丰富而生动的比喻中,刘成章呈现于读者的,不是一般的风景写生画,而是饱含着作家情思的、色彩斑斓的一幅幅陕北风情画,令人为之陶醉、沉迷。 第三,幽默与诙谐的情趣,表现出刘成章陕北风情散文的情趣美。从科学角度考察,幽默是一种心理机智,也是人生达观精神的体现。陕北是中国黄土最深厚的地区之一,这里贫瘠的土地,锻铸了陕北人奇崛的心理状态、行为方式以及价值观念。陕北人对待苦难,善用幽默的方式化解。陕北人解“心焦”的方式便是吼信天游,便是自我嘲解。在刘成章的眼中,陕北人,憨厚中透出幽默。透过幽默,“看见了性格的自在,精神的舒展,心灵的洒脱。他们贫穷,他们乐观;他们劳累烦恼,他们超尘脱凡。这要归功严酷的环境和多种文化的交汇。前者磨练了他们,后者优化了他们。”(《奇崛的一群》)基于对陕北文化的特殊理解,刘成章的陕北风情散文中呈现出幽默、诙谐的情趣美。而这种幽默,是通过夸张、拟人、比喻等运用娴熟的修辞手法来具体表现的。如其散文名篇《去看好婆姨》,描写了七个揽工修桥的青年农民,到离
工地三十多里地的小镇看漂亮媳妇“小飞船”的事。他们来到小镇时,“这帮如狼似虎的后生,却忽然变成了兔子。狼的勇气没有了,虎的勇气没有了,有的只是兔子的畏畏缩缩。他们互相看看,笑笑,没人敢于继续迈开腿去,一个个往后缩,路上那股争先恐后的劲头消失殆尽。矮后生被别人推得撞到大门上,他便逃命似地猛跑回来,笑着,脸胀得红似残阳……”当看了镇子里那位出类拔萃的“小飞船”后,归返路上,他们想起在家乡的婆姨,后悔地说:“真是划不来,白撂了我的二十几块钱了。”刘成章的行文真是妙趣横生,陕北人的男女之爱,毫无一丝轻狎猥亵,确为天然、真纯与幽默。而其另一篇散文《老黄风记》,描述了“老黄风”这帮“黑小子们、儿马们和叫驴们”进村扫荡一番后,“终于裹进一股沙尘,逝去了,无声无息了。”作家由河沟里“有几滩红棕色的污泥”,不禁想到“它不像沤烂了的红领章么?”这句恰似神来之笔的幽默,凸现出陕北人达观、诙谐的精神风貌。 第四,具有浓郁乡土气息的声情并茂的语言,构成刘成章陕北风情散文的语言美。文学是语言的艺术。对于刘成章的陕北风情散文,大胆、奇谲的想象与联想,比喻、拟人、夸张、通感等修辞手法的妙用,意象的叠加,都是通过语言来凸现于纸面的。因此,刘成章的陕北风情散文语言中,既带有对特定土地的泥土气息的艺术感受力、联想力,也有对特定地域语汇的活用而形成的表现力。这样,他的散文有一种鲜明的文学个性。如《老虎鞋》的开头:“那是1937年的春天。像故乡天上掉下一滴普通的雨星,像那山洼洼冒出一根寻常的草芽,鸡不叫,狗不咬,我,降生了……我躺在铺着破沙毡的炕上,像一颗刚从
泥土里刨出来的洋芋蛋蛋。”这段文字清新、自然,带有泥土的芳香。《山川灵气》中,刘成章又是这样描写家乡唢呐吹奏的欢乐场面的:“一转过山峁,就听见唢呐声了。好像唢呐在吹,声音伊里乌啦,高高低低,长长短短,粗粗细细,有如黄鹂、雄鸡、羊羔、秋虫,好热闹红火吆!”那种真切的感情,欢跃的节奏,惟妙惟肖的比喻,短句和叠字的运用,都增强了语言的感人力量。还有“羊蹄蹄敲打的韵里,陕北,甘谷驿油田,遍地采油机像磕头一样,一动一动。采油机,像庄户人心目中的孝子,淳朴而虔诚,不住地磕头。哦,该是一个超级家族在举行古老的盛典吧,场面宏大,孝子众多……”(《甘谷驿小记》)“榆林的小巷纵横交错,笔直而幽深,有的很窄,只容一人通过,幸好走遍榆林城,没有见一个大胖子。苗条女子却乐了,这小巷也好像是专门为她们设计的。她们迎面往来,轻,灵,滑,捷,云缝的燕子似的,绝无碰撞,还不时扬起咚咚的圆润笑声。你在这小巷子中行走,常常会看见小巷一壁的街门中,倏忽闪出一只红袖,倏忽闪出一只泼水的脸盆,倏忽闪出一只崭新的自行车的轮子,你就会想到那些院落中,还深藏着多少娇丽的女子。”(《榆林》)这种清新、亮丽的语言,在刘成章陕北风情散文中随处可见,它不仅使语言增添了乡土气息,更主要的是使语言有了活力,有了可触可摸的美感。 总之,“哪章得‘我’哪章新!”而使散文家刘成章成为“写陕北的能手”的陕北风情散文,在自己的生活历程和游踪中捕捉生活的闪光点,以信天游的神韵为主旋律,高唱着挚恋陕北的颂歌,乡土气息浓郁,成为中国当代散文的一朵奇葩。正如肖云儒先生所说的那样:“他
的散文可以归入乡土散文一类,既以乡土乡风乡亲乡情为情结,对陕北生活、陕北文化作了深层开掘,又以民俗和民艺为熔接剂,使自己的文章熔铸进陕北民间艺术中去,他的散文已经由文学转成艺术,成为陕北艺术现象之一种。”当然,刘成章的陕北风情散文也存在着一些不足。他的绝大部分作品是一种生活的体验,较侧重于陕北人情风貌的表现。这就使其作品感情虽显真挚,但深邃不够。其实,刘成章也意识到这点,他在《草色呐喊连绵的鲜碧》一文中这样说道:“我虽然气力不行了,但也应该振作精神,跟上踏青的队伍,并以自己发痒的嗓子,唱一曲跟上时代节拍的‘西北风’。”这些年,刘成章在陕北风情题材散文的创作上,噬咬着自己的茧壳,努力突破自我。如其《二十世纪陕北之大景观》等篇什,明显地融注进历史意识。与此同时,他又适应时代和个人生活的变化,逐步扩大题材范围,显示出自己多方面的感悟和思考。我们深信,随着刘成章生命体验与感悟的不断加强,今后他将会创作出审美价值更高的陕北风情散文。类文欣赏老黄风记刘成章
它还在山的那边,离这儿少说也有十多里路吧,我分明已经感到它的威势了:树梢,泉水,连同我的衣襟,都在簌簌抖动。我看见,缩起一只爪沉思着的公鸡,忽然睁大了眼睛;正在滚碾子的农村妇女,慌忙卸驴,慌忙收拾簸箕笸箩。它来了。它从苍白的远处,席卷而来,浩荡而来。它削着山梁,刮着沟洼,腾腾落落,直驰横卷,奏出一首恐怖的乐曲。它把成吨成吨的土和沙,扬得四处都是。天空登时晦暗起来。我抬头看太阳,太阳失去了光辉,变得就像泡在浑黄河水里的一只破盆儿。它尖厉地嚎叫着,狂暴地撕扯着。本来,世界是和平的,宁静的:禾苗上滚着露珠,花瓣上颤着蜂翅;可是,它一来,这些景象都不复存在了。大片大片的庄稼,倒伏于地。飞鸟撞死在山崖上,鸡飞狗跳墙。本来,那边刚刚栽下一片树苗,树苗都扎下了根,长出了嫩绿的叶片,可是转瞬间这些树苗被连根拔起,和枯草、羽毛、纸片、干粪一起,全被旋上了高空。它肆虐着,破坏着,炫耀着粗野。而我,早已看不见许多了。我只顾背着身子。我无法睁眼。我的耳朵、鼻孔、嘴巴,全都灌进了沙粒。我像被一只巨手搡着,站不住,走不稳,身不由己,五脏六腑都被摇乱了,像鸡蛋乱了黄儿。我赶紧去找安身之所,于是,我在慌乱中挤进了窑洞。窑洞里,庄户人们,男男女女,一个个也是刚挤进来;一个个头发上是土,眉毛上是土,肩膀上也是土;一个个变成了灰土猫儿。
按照陕北的说法,这是老黄风。“老”是“大”的意思,这黄风是够大的了。庄户人嘻嘻哈哈地咒骂着:“黑小子风!”“儿马风!”“叫驴风!”话不一样,却有共同之处,这风,是雄性的。我想起,两千多年前的楚人宋玉曾把风分为雄风和雌风。他们竟想到一起去了。这风,是雄性的,雄性的粗暴,雄性的狂烈,雄性的蛮横。也许女人们意会到这一层了,一齐咯咯咯地笑起来。“笑什么?牙龇得就像脚趾甲一样!”一个后生玩笑地说。玩笑也有一股雄性的野气。风,越来越响地呼啸。整个黄土高原在痛苦地抽搐。风,扑打着门窗。门窗外,黑小子砰地一声摔了酒瓶,掂起丈二长的一根大棒,无法无天,打家劫舍;儿马和叫驴挣脱了缰绳,尥着蹶子,狂奔乱跑。草棚被掀翻了。瓷盆被打碎了。水倒了一地。一会儿,黑小子登上磨顶,而儿马又从他头上跃过,咬住了叫驴的脖颈;叫驴被激怒了,疯狂地反扑过来。蹄下死了几只羊羔和小鸡。黑小子的怪笑声,有如夜空中腾起一条冰冷的长蛇。到处烟喷雾罩,混沌一片。渐渐,人们不再注意它了,互相攀谈起来。庄户人是耐不住冷寂
的,没说几句,就热闹了。一个汉子站起来,凑到一个胖大嫂的身边,扯长声儿唱道:山羊绵羊一搭里卧,我和妹子一搭里坐。他真的紧挨胖大嫂坐下了。人们一片哄笑。接着,他硬扯着胖大嫂站起来,又唱道:山羊绵羊并排排走,我和妹子手拉手。人们又是一阵哄笑。胖大嫂只是笑骂着,不知该把自己的手往哪儿藏。陡然间,外面轰轰隆隆,圪里震捣,窑洞的门窗都快要被推倒了。正午的天气,立即变得就像愁惨惨的暗夜,人们不得不点起灯来。外面,那掂着大棒恣意横行的黑小子,不是一个,足有三百个、四百个!那横冲直闯胡踢乱咬的儿马和叫驴,不是一匹、两匹,足有七八百、上千匹!黑小子都脱光了脊梁,儿马和叫驴都竖直了鬃毛,都是一副凶相,都是汗水淋淋,都红了眼,疯了心,走了形!黑小子长出了尾马。儿马和叫驴都用后腿直立行走。它们都像山石,山石都像它们。一切模糊不清。而喧嚣声一阵高似一阵,掀起层层气浪,冲击着四面八方。窗户纸上,被冲开指头蛋那么大的一点窟窿;于是,气浪进来了,比锅盖大,比碾盘大。墙上挂的铜勺儿、笊篱、锅铲铲,一齐叮叮脆响。炕头上娃娃的尿垫子,被旋上窑顶又落了下来。灯被吹灭了。黑暗得就像蹈入死神的峡谷。但是即便在这时候,我也不必惊慌,不必惧怕。我紧靠着乡亲们。
我看见他们是镇定自若的。他们历过不少这种险境,心中有数。窑洞是垮不了的。黄土就是护佑人们的铜墙铁壁,有时候比铜墙铁壁还要可靠些。人们又说笑起来了,后生们跳了一阵又像秧歌又像迪斯科的舞蹈,缠着一个花白胡子老汉讲一段他进城买尼龙网兜的趣事。老汉不讲,他说他给大伙念一段古诗。他清了清嗓子,清了清拦羊回牛的嗓子,朗诵起来了:清明时节雨沙沙,路上行人该咋价;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在那达。几个青年男女,还有两个毛圪蛋娃娃,一齐畅怀笑了起来。老汉感到十分欣慰。他前些年就念过这首诗,可是全村没有一个人感到好笑。老头对我讲,这说明了一个大问题。这样说笑着直到晚饭时分,天才明亮了,喧嚣声才住了。我和乡亲们一起走出窑洞,眼见到处一片狼藉,惟有村头的大树虽然断了劲枝,却仍然像石崖一样高高耸立着,而碧草和田苗就像扑倒于血泊中的少女,正两手撑地挣扎着抬起身子,我的心头蓦然升起一股强烈的悲壮感。那帮黑小子们、儿马们和叫驴们,终于裹进一股沙尘,逝去了,无声无息了。河沟里有几滩棕红色的污泥。我忽然想到,它应该是那帮可恶的
家伙遗落下来的。它不像沤烂了的红袖章么?高跟鞋,响过绥德街头刘成章提起个家来家有名,家住在绥德三十里铺村;四妹子爱见个三哥哥,他是我的知心人。这首深情悠婉的民歌,多年来,使绥德成了人们心中的一个亮点。但是,你到过绥德吗?你不想领略一下绥德当今的风采吗?汽车沿着咸榆公路飞驰,飞驰,一路是看不尽的山、塬、树、村庄、城镇,羊群和车辆,农妇和窑洞;途经宝塔高耸的革命圣地延安,然后车窗外又闪过一个又一个像磕头一样的抽油机,一堆一堆的煤炭,一层一层的石板;眼前群山之中,二水汇流,三桥飞架,出现一座虽然只有一名交通警察却欣欣向荣的山城:这就是绥德了。绥德人是自豪的。不知是在什么年代,他们就在自己城边的青石崖上,凿下了四个瓦房似的大字--天下名州。这四个大字,新近涂了红漆,热烈得像燃烧一般,更突出了他们?看看街上匆匆往来的行人,看看行人的衣着地发现:尽管地处黄土高原的山旮旯,这座山城却一点儿也不土气。只要凝视片刻,你又会发现:这"不土气"的印像,全是从妇女们身上生出来的,特别是年轻女子。她们一个个穿着入时,就是走在北京街上也毫无逊色。而男
人们,则全都穿得普普通通。这时候,你不由不想起一句赞语来:"米饵旨的婆姨绥德的汉。"绥德向来出美男子。举目四望,果真如斯:市民是美的,干部是美的,交通警察是美的;那边走来个掏粪工人,他也是美的。你于是想到,也许为了这个原因,为了能够匹配,绥德的女子们,才特别注重穿着打扮。但你立即又发现:不对。绥德的女子们,绝不亚于男子汉,甚至比男子汉长得更美。瞧那脸蛋,瞧那腰肢,哪个不能上画图?她们不愧是压倒"一十三省"的蓝花花的后裔。难怪她们刚刚看过一部反映陕北生活的影片,没走出影院,就叹息起来了:"唉!咋选了那么个演员?""那女子一满不俊。""可不是叫人家看了说,咱陕北女子又丑又胖,满没个样样儿!"她们理当报怨。因为她们看见,演员反而不如自己。绥德的女子是美。看来,把"米脂的婆姨绥德的汉",理解做泛指绥、米上带的人,不论男女,都长得很好看,是更恰当一些的。天生丽质,加上漂亮的衣着,使绥德街上的女子们飘然若天仙一般。这飘然的举止,是和步态分不开的。绥德的女子们很注重步态。当地人看一个女子美不美,也很注意这一点。这里有一首古老的民歌:干妹子好来实在是好,走起来好像水上漂。须再强调,这是一首古老的民歌,唱的是往昔的事情。这反映了绥德人传统的审美观念。现在,绥德街上的女子们,"漂"得更风流了,更有韵味了;那是因为,
她们不独衣衫漂亮时新,而且穿上了高跟鞋。的确,最引人注目的是她们的高跟鞋。她们几乎每人都穿一双。女普遍的高跟鞋,如此密集的高跟鞋,即使在北京,在上海,在广州也很难见到。那些高跟鞋,大多是枣红色的,又大多请街上的摆推儿的江浙小师傅钉了鞋钉,走在蓝天朗日之下,走在青石铺就韵街道上,要光有光,要声有声;红艳艳闪着,笃笃笃响着;如灯笼一般,如鼓点儿一般,嘿。多么迷人!女子们多喜欢两人结伴来去,有时还厮跟得三五成串,一群一伙。高跟鞋闪着--你的灯点燃我的灯;高跟鞋响着--我的鼓震响你的鼓。这灯光和鼓点儿交融在一起,更叫人动情,更叫人生出许多联想。一日,雨后。一双红火蛋似的高跟鞋,带着清新的风,从碧绿的萝卜缨缨边走过,从金黄的老南瓜边走过,那五彩斑斓的色彩,辉映着绥德城四周的山崖沟洼,竟使一位远道而来的老画家,像孩子一样欢呼起来。哦,你踩响了大地琴弦的高跟鞋,、你展示了生活含义的高跟鞋!据当地人讲,绥德女子们的爱美、爱穿戴,不自今日始。这好像是个传统,辈辈都是这样。她们总是在追求时新的东西边"蓝花花"听了,很有点不服气,她把一个姑娘拉到一边,小声说:"到时候,咱们一定去洗!""让咱洗吗?""她杨贵妃能洗,咱就能洗!无非多要几个钱罢了。"她的话,还是被大伙儿听见了,引起一片响亮的笑声。高青年对我说,她之所以口大气粗,是有原因的。仅去年一年,她家就收获粮
食三十三石,洋芋一万斤,还新栽了一亩果树。我们一路说着,不觉下了山,到了小河边。河边有绿树掩映的村庄。青年们要进村去参观养鸡专业户,叫我坐下等一等。他们走后,我刚点起一支烟抽着,却见"蓝花花"和她的情人凑在一起溜回来了。他们说,他俩已参观过了,再看也没意思。"蓝花花"塞给我一个面包,见我谢绝,她说:"你看,还有这么多呢!"她晃晃尼龙网兜,我看见,里面足有二十个面包。她秀丽的脸儿红扑扑的,似乎把我的白衬衫都映红了。她腕上戴着一块小巧的手表。她的情人也是一个极标致的小伙子,有点儿腼腆,穿着一身干干净净的衣裳。他们一起吃着面包,坐到我身后去了。小河缓缓地从我面前流过。我掏出笔记本,回想着一路的见闻,一宗宗记着。忽然,我发现水面映出的他俩,正在戏逗呢。小伙子要吃"蓝花花"手中的面包,"蓝花花"给掰了一块,但小伙子不接,偏要"蓝花花"咬过的另一块。他俩笑着,剧烈地争夺着,却没有一点声音。他们完全没有想到我看见。争了好大一阵子,小伙子终于把那块夺过去,看看蓝花花,的牙印儿,眉里眼里都是笑,香甜地吃了起来。"蓝花花"望着他那憨样,抿着嘴,笑得更甜。感谢小河,它帮我偷摄了一个多么美好的爱情细节。青年们回来,我们一起走了一段,分手了。刚转过河湾,我就听见一曲女高音的独唱。那歌声美极了,真是信天飘游,简直可以使人酥软溶化:青线线那个蓝线线蓝格英英的彩,生下一个蓝花花实实的爱死人。
山峁刘成章咔嚓嚓一声巨响,随着神斧的倏忽敛去,开天劈地扬起的亿万吨沙尘,被云推着,被风卷着,被历史堆积着,终于,在苍茫的东方地平线上,赫赫然崛起一片大气磅礴的黄土高原。望天,那么高,那么蓝;望地,那么厚重,那么遒劲;望杨柳,那么壮实,那么挺拔。这茫茫大块上,这雄豪杨柳边,一日,走来一支人数不多的队伍。他们与壮阔的背景相比,微乎其微,犹如一行蠕动的蚂蚁。他们要去一个预定的地点,可是迷路了。而身后,百倍千倍于他们的敌军,正紧紧追来。大伙儿焦灼万分。那边山梁上,一个头扎羊肚子手巾的后生,急匆匆走过。兵荒马乱的,昨夜,他家准备箍窑的钱财被盗了,有人看见小偷现在还藏在山那边的一个庄子,他要赶去捉拿。凭着他的机智和勇猛,十拿九稳,小偷跑不了,石窑还可箍起来。但那支队伍在拢着手向他大声呼唤。山听见了,水听见了,他听见了。当他听清是自己的队伍有急事的时候,便踅转身子跑下来了。这后生,精血蓬勃,一身英气。看见他臂膀上隆起的肌肉疙瘩,
就让人感到这高原的坚不可摧;看见他眼中的憨厚而强悍的波光,就让人想起安塞腰鼓何以会挥发出那么奇伟的能量。他毅然放弃了抓住小偷的机会,他毅然慷慨带路,使这支队伍终于转危为安,胜利地到达了目的地。队伍中的首长,一位个头很高、操着南方口音的人,为了表达真心实意的感激之情,想送给后生一点什么纪念品。可是遍摸周身,别无长物,只摸出一支土产的纸烟,遂以此馈赠。后生舍不得抽这支烟。当他后来弄清馈赠者是谁的时候,更舍不得抽了。虽然为了弥补被劫的损失,为了箍起两眼石窑,他土里刨,山上砍,连续苦干了几年,甚至年纪轻轻的就把背都累驼了,但他觉得:值。他觉得他也算为东方世界的天翻地覆,尽到了一点微薄的力量。好多好多年之后,笔者得知这一动人的故事,翻山越岭,前去造访当年的后生。不幸得很,他已过早地溘然长逝。他的乡邻中有人叹息着说:他本来可以去北京兜一圈的(只要他把那支烟往手里一举,说当年危难时曾给毛泽东带路并使其脱险,他中南海的门卫敢挡?)毛泽东见了一定会把他当上宾待的(还愁没他几个钱儿花?一摞一摞的票子!)可惜他太实受了,没去。他命里没那福份。人们说,他一直想箍两眼石窑,可是到了儿也没箍起来。人们说,儿孙们把他扶上山之后,烧香纸的时候,把那支烟也一齐向他烧了。这是他生前叮嘱过的。
由当时的生产队长陪同,我攀上一架很高的山,默默地拜谒了他的坟墓。坟墓上荒草萋萋。忽然间,我听见远远的山底下,传来了激越的安塞腰鼓的响声。这使我神思飞荡。我想,他是在一场本世纪的隆隆作响的造山运动中,变成一丘傲然而又朴拙的山峁了。陕北有许多许多这样的山峁。千万丘这样的山峁构成的黄土高原,更加大气磅礴。选自中国工人版《羊想云彩》